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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 四川省省委书记彭清华的公开信

您好,我的名字叫曾石,我的父亲是四川罗江县原县委书记曾长江。

2019-2021年期间我父亲涉嫌受贿被纪委长时间调查,2021年9月,四川绵阳中级人⺠法院一审判决我父亲因非法受贿373万,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50万且追缴赃款。

但我和我的家人坚信,我父亲完全是被冤枉的。

2019年底,我父亲突然被纪委带走,紧接着就是长达6个月的调查审问,在这期间,我们不仅不能和他有任何形式的交流,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着怎样的苦难。

在担惊受怕的半年后,我们得知他承认了一系列的受贿行为,金额高达300多万,面临着超过十年的牢狱之灾。我们家里每个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都是懵的,我的爷爷奶奶年届八十,精神几近崩溃。

全家的第一反应都是,他是不是精神失常了,或者是被强迫威胁了。我们家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他怎么可能受贿呢?

后来我们通过律师了解到,六个月中他经历了太多。我父亲在完全封闭的调查环境中,受到了来自纪委审查人员针对于家人和朋友的威胁,包括暗示如果不承认受贿,那就可能把家人抓起来,也可以将当时正在读大四的我从国外强行拉回国,并且只要承认受贿,就可以从轻处理,不会重判。

因此他才会失去了理智,觉得自己倒了霉,不能影响家人的安危和我的学业,不得已编造了并“承认”自己的受贿行为。

在此期间,数十位和案情相关的人(包括我母亲)都受到纪委的审查,有些人被审问的次数甚至多达数十次,后来这些人大多都成了本案的“行贿人员”,并且有签字证明他们的“行贿行为”,我母亲也被多次告知我父亲已经承认受贿,并且说所有的钱都是现金的形式带回了家给她,要求她承认那些钱的存在。

但我母亲都没有承认这些,因为这都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纪委以为我母亲会像我爸和其他“行贿人员”一样,在威胁下承认没有做过的事情,他们远远低估了一个她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的力量和坚强。

一审期间,我们通过律师,以及和我父亲的信件来往,说服了他一定要振作和坚强,鼓励他把真相说出来,做一个有正义感的人。

最后在法庭上,我们提供了一切能证明我父亲没有受贿的证据,我父亲也哭着说出了自己因为受到威胁而软弱地撒谎的事情,不承认之前审问期间的自己受贿的说法,也就是说,他在法庭上勇敢地翻供了。

我们要求法官传唤行贿人员出庭作证,公布审问视频,以及彻查我家所有资产往来以及可能的受贿现金,但都被法庭予以驳回,理由是和本案无关。

也就是说,在我父亲翻供并不承认任何受贿行为,以及纪委和检察院没有实质性证据证明300多万受贿现金的存在的情况下,法官仅仅通过他人承认行贿的证言就判定了我父亲受贿的事实。

    这种情况在任何国家,包括我国的法律中都是不成立的。唯一的解释就是,纪委在滥用职权,我父亲是被故意陷害的。

我看过一审判决书,说实话,如果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一定会觉得判决书上的这个人一定是个贪官,是个彻头彻尾的受贿者,因为判决书上的每一笔小的受贿记录,包括时间,地点,以及行贿的原因,和钱的去处,都写的太过真实和准确。

这些所谓的证据文字加起来,你很难觉得这些一切都是编造的。

但从法律的⻆度讲,这一切都有太多的疑点和证据上的不足。

案件已经进入二审,我们整理了更多的实质性证据证明我父亲没有受贿,其中包括我们家的资金记录和花销,以及我父亲和一些“行贿人”没有私人往来等决定性证据等等。

在我小时候,家里的经济状况就一直不富裕。父亲来自重庆江津的一个小地方,他小时候家里非常穷,甚至到了每天吃不饱饭的程度,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父亲成绩一直是第一,最后考上了四川的电子科技大学,毕业后留在四川工作。

父亲做了很长时间的基层公务员,工资在我印象里一直都很少,母亲尝试过好几个职业,都不喜欢,但最后决定在家自己炒股,她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这成了后来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四川广汉,我出生后的第一个和第二个住的地方,如果用现代城市的眼光看,属于县城里面非常破旧的房屋。

尽管家里不富裕,但父母却一直给我灌输了正确的金钱观,那就是身体健康最重要,以及有无数的东西比金钱值得追求。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父母把我送到了成都外国语学校附属小学,这在当时是成都最好的住宿制私立小学,所以学费特别高,当时2004年,我记得是2万人民币一年。

但我后来才知道,为了从小给我最好的教育资源,第一年学费是向家里亲戚借的。

当我长大后得知这一点时,心里是难以言说的感动,以至于我会永远记得,为了我的未来,我的父母低头借钱,从而给家庭增加了很大的负担。

我上学的私立小学,班里几乎所有同学都比我家要富裕,虽然我还是个小孩子,父母已经成功地让我明白,身体,能力,品质,性格,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学习,因为成绩优异,初中高中考取了奖学金,节省下了接近20万人民币的私立学校学费。

我母亲也在2007年股市的牛市当中赚了一笔钱。

那个时候开始,家里的经济条件有所好转。之后的日子里,父母努力工作,过着十分节俭的生活。

期间家里在县城换了最后一次房子,大概42万人⺠币,买了唯一一辆二手私家车,大概12万人⺠币,这辆车在我高二的时候被偷窃,后来没有再买过私家车。

我在高一的时候提出了本科去美国留学的想法,现在想起来觉得非常自私。

因为留学开支比在国内上学要贵,为了让我在美国能够有足够的学费,他们决定不再新买私家车,将工资和股市盈利都留着给我用。

在准备出国期间,我也因为担心给家里太重的负担,考虑过放弃出国,但我父母却不允许我放弃自己的目标,他们说家里没有什么大的开销,生活可以过的很节约。

后来我接受了他们的说法,因为我知道,从我出生开始,他们就已经开始辛苦和牺牲了。

在他们眼里,我的人生,就是他们的人生。

关于我的父亲,在我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工作狂。

作为国家的基层公务员,他比任何一个我从小见过的公务员都要早去上班和晚下班,他每次回家都会跟我们家里人说他最近在工作上有什么成果,很显然,尽管很累,很拼命,他非常热爱他的工作。

因为从小我就和他一起参加过很多大人的社交活动,大多是和各种各样的大人吃饭,有些是同事,有些是领导,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喝酒,在官场上,喝酒似乎是一种必备的社交手段,可是我父亲对酒精有严重的过敏反应,属于滴酒不沾的类型,因为他一喝酒就会有严重的急性肠胃炎,我记得他因此病倒住院。

所以每次饭局,领导或者同事都不会逼他喝酒。我在饭局上见过很多的和他一样为政府工作的官场上的公务员,在我眼里,他就像个异类,永远不会为了讨好他人,打破自己不喝酒的原则,也不会去阿谀奉承般的去给他人敬酒。

其次,在我长大的过程中,我见证了很多官场上很多不正直的行为和人,也亲身经历过行贿受贿的各种故事。

有一次,我父亲的一个同事喝醉了,在饭桌上把他的手表取下来,说要送给我,但当场就被我父亲拒绝了。还有一次,一个我父亲认识的企业家朋友,说要送给在美国的我一辆汽车上学使用,但也被我父亲拒绝了。

这样的事情很多很多,我的父亲是我从小见过的所有公务员里最正直和清廉的人,永远都在为了我的成长树立着正确的榜样。

我以前常常很诧异,比起其他同级别的公务员同事,我们家的生活似乎远远没有别人过的殷实。

父亲很少买新衣服用以显示自己,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政府公务员的工资本来就不高,而我父亲是个连一点点灰色收入也不愿意收取的那种“天真”、正直的人。

我父亲基本没有什么花钱的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打网球和参加网球比赛,他是一个特别勤奋和简单的人,他的业余时间几乎都用于磨练自己的网球技术,他是一个几乎和专业选手一样水平的运动员,能够在很多比赛中获奖。

他和所有我见过的官员不一样,他的业余爱好和花费的时间与金钱和仕途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随着他在官场上的晋升,面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也常常回家跟我们说过他所面临的压力,甚至包括其他人想贿赂他的事,但都被他回绝了。

他自己也经常说,他不想卷入各种官场的竞争,只想把工作做好。

后来他成为了四川省罗江县的县委书记,一心一意为这里的人⺠操劳,我能这么说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时光非常少。

他经常打很长时间的电话处理公务,别人也经常说他,大大小小事情管的太细,但他只是一心想把这个县城发展起来。

后来,由于他严厉做事的作风,得罪了一些人,毕竟他不是一个阿谀奉承的人,我们家里人也常常安慰他,告诉他不要想太多,大不了辞职,我家的的生活方式反正也不怎么花钱。

大一暑假的时候,我从美国回国看望家人,他俩为了来机场接我,从舅舅家借了一辆很小的大众QQ,价值不过几万人⺠币。

自从我们家的私家车在我高中时期被偷窃以后,父母为了保证我念大学和研究生的费用,没有花钱再买车。

当时我在车上回家的路上时,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再劝说他们把我的学费拿出一部分去买车,这样对于他们的生活会方便很多。

我说我不需要读研究生,本科后就可以找工作。

但是他俩都说家里用车的时间很少,家里常住的只有我妈和我外婆两个人,交通需求不多,需要外出也可以乘坐公交。

我心里真的非常自责,他们为了我上学的花销,连交通工具的钱也省下了。

以至于后来我在美国上学和工作的接近六年时间里,连驾照也没有考,因为一想到自己在国外可能要买车,就会让我想起这件事,心里非常难受。

当时他们看出了我自责的心情,还安慰我说,让我不要担心,他们在家吃饭也很节约,一顿做的饭,我妈妈和我外婆可以吃好几顿,平时也不会买东⻄,让我在美国的时候不用太担心,毕竟教育花费是最重要的。

我记得我当时在他们面前眼眶湿润,心里真的很难受,因为我知道自己为了走自己选择的路,在完成学业之前还没有办法帮助家里节省花销。

我太了解我的父母,他们就是最典型的中国父母,那种为了子女,能够付出一切的人。

所以,虽然当时从机场回家只需要一个小时车程,但那一个小时却成了我最难忘的时光之一,因为在那一个小时,我明白了自己是个夺走他们的人生所有可能性的卑鄙的小偷,所以我下定了决心,无论我以后做一个什么样的人,都要为了父母尽早赚钱养家。

2019年底,我大四的时候,我拿到了纽约华尔街一个对冲基金的录用信,毕业年薪超过 30万美金,是我当时能找到的工资最高的工作。

可当我准备和我父亲分享这一喜悦的时候,却得知了他已经被抓去审问受贿行为。

当时我父亲正处于准备升职的审查过程中,但却突然出现了他因公受贿的传言,后来我们知道,是因为一起省级领导贪污案牵连出来的。

我父亲成了那个人口供中可能受贿人员之一。

但事实是,我父亲和那起贪污案的领导也就因公见过几次而已,私下没有往来。

在我看来,从那个污蔑我父亲的、铁定被判无期徒刑和死刑的贪官的⻆度,他极有可能为了给自己减刑或免除死刑而随意说出更多的人的名字来为自己 “立功”。

纪委信以为真,逼迫我父亲承认,我父亲因为不想牵连家人,没有办法便承认了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

更坏的原因,当然包括有官场上的竞争对手,或者得罪过的同事和企业老板,非法故意陷害我父亲。

家里在我父亲被抓去审问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什么存款,我们股市上的资金也被冻结,案件高昂的律师费也是从家里亲戚家借的,我成了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

毕业后在美国纽约30万美金的工资,在我比较节约的情况下,能够养活家里所有人,并且帮忙还借的律师费。

自始至终,家里都没有所谓的300多万人⺠币的“赃款”。我很想回国和家里的爷爷奶奶重逢,可是因为发生在我父亲身上的悲剧,他们都不希望我在这个时候回国,因为一切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我坚信正义一定会到来。

在我写了这么多关于我父亲的故事后,证明他没有受贿行为和他遭受的不公并非唯一目的,我想呈现一个最真实的我眼里的他。

并通过这封信,希望能够让司法机构公平公正地调查我父亲和我家的财产情况以及被诬陷的受贿事件。

在这次二审期间,我们也希望通过法律的方式,来为我父亲洗脱罪名。

我们愿意,也要求司法机关能够认真仔细调查我们家的近几十年的财产收入和财产开支情况,并且找到所谓的300多万人⺠币现金“赃款”,以及能够公开纪委的审问视频、召集行贿人员当庭作证。

我父亲在留置时,被纪委工作人员逼迫诱骗写下借款手续,纪委人员拿着我爸的信和借条找企业老板借了两百万,并被纪委人员定性为用以偿还的“赃款”,这两位老板我们都不认识,我认为这是纪委在滥用职权逼迫老板借钱,不能做为“赃款”处置。

目前二审法院还没有依照我们的申请调查我们家的财产情况、公布审问视频、以及传唤行贿人员,我们希望能够避免一审的情况,通过法庭来查找事实真相。

从法律的⻆度来讲,在我父亲不承认受贿且找不到贿款的情况下,一审只因为他人承认行贿就作出有罪判决,这完完全全是没有足够法律依据的。

我们在此请求您,希望法庭和执法人员能够公正依法处理我父亲的案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父亲是您的同事,是您的战友,也是您的下属,您应该给他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机会。

同时,我会在国内外社交平台上用中英双语,发布这封信,并且继续用各种方式讲述我父亲的遭遇和故事。

我和我母亲永远也不会放弃用法律的手段帮我父亲洗脱冤屈。因为我们不信这个世界黑白颠倒,不信这个世界没有正义。

此外,我还想说,我的父母是我⻅过最坚强,最勇敢,最无私,最善良,最正直,以及最真实的人和父母,他们从小对我一切付出我都记在心里,我可以放弃一切和他们重逢,因为唯有爱和拥有与他们一起的记忆最重要。

2022年01月29日, 曾石